游戏“包机房”里的那些人、那些事、那些情(PART-1)

时间:2022-08-19 10:42:07 来源:游戏主播网

(本文刊登于《游戏·人》79辑。全文2万7千字,阅读时间约30分钟)

因平台字数限制,将分章发出

已经颇长一段时间没有接触包机房的我,和来自广州、佛山、上海和杭州等地的6位“包机房”店主聊了聊。

从中我们能看到他们之中诸多异曲同工之处,也看到了包机房的昨日、今天与未来,甚至能够看到行业内千姿百态和众生诸相,无论是“坚守”还是“转型”“创新”抑或“发电”,“情怀”或是“试错”,凡此种种,都是游戏时代的见证。

文:80后写稿佬/ 编: 水无月 & J

前言

如今大众对“包机房”这个名字,既熟悉又陌生,它曾是许多玩家的童年回忆,也曾和网吧、街机厅等“传统娱乐项目”一样,逐渐被边缘化。

最近这几年,三大主机的国行进展不断加速,加上Steam和EPIC优惠活动不断,人们获取传统游戏体验的方式越来越多,包机房愈发淡出我们的视野——“包机房已死”的论调也不只一次见诸媒体和社交平台。然而,传统意义上的包机房虽然式微,但并没有彻底退出舞台,相反以游戏机线下体验店的形式重新活跃在玩家身边,融入了新式社交之中。

得益于参加本辑《游戏·人》的相关企划,已经颇长一段时间没有接触包机房的我,和来自广州、佛山、上海和杭州等地的6位“包机房”店主聊了聊。

他们有着不同的背景,也在开店过程中有着不大相同的经历:当中既有从事包机房行业二十多年的坚持者和放弃者。也有从小就有开包机房梦想、如今逆市开店的“少年”,还有做出与传统意义上的包机房不一样的创新者……他们与我闲聊过去的游戏经历,谈及现在所处的困境,分享对于未来的规划。

从中我们能看到他们之中诸多异曲同工之处,也看到了包机房的昨日、今天与未来,甚至能够看到行业内千姿百态和众生诸相,无论是“坚守”还是“转型”“创新”抑或“发电”,“情怀”或是“试错”,凡此种种,都是游戏时代的见证。

上篇:那些坚守者与放弃者

自20世纪90年代大规模出现以来,包机房以其接地气的娱乐和经营方式,客观上成为了许多青少年开拓游戏视界、在游戏中提升友谊的场所,而那些店主也是整个包机房文化乃至社区兴衰的见证者。二三十年的大浪淘沙,至今有些店主依旧在这一行业坚持,依托周边的资源,为玩家提供市井化娱乐;而更多的店主在坚持了多年后,最终在大潮之下,不得不成为放弃的失意者……作为游戏文化的记录者,我们尝试走近这些店家,听听他们的故事。

乐士电玩——几经搬迁依然“坚守”的烟火小店

作为一个老牌一线城市,广州以务实接地气、新旧包容性强著称。这里有着各式各样、种类齐全的包机房,我们的探索之旅从此地开始。

广州市老城区的小梅大街,有一栋24小时营业的商场,它的内部是十分传统的广式设计:逼仄的通道、两旁林立着一个个不足十平米的小店面;门面上挂着的那些斑驳招牌,早已不能昭示店里的经营项目。如果没有熟客带路的话,一般人很难发现这个秘密基地。我在熟客涛哥的指引下,找到了这家经营了约有二十个年头的包机房——乐士电玩。

走近之后,看到连续几个“档口”里面联排的靠墙电视,与之相对的是一排排卡座沙发,熟悉的感觉一下子回归——自然不至于说出感慨万千那样矫情的话,更像是遇到近十年未见的老朋友,总免不了想到一些事、一些情。

这时,有几个眼尖的中年妇女主动迎上来询问是否要“打机”,均价和广州许多地方的价格也差不多,不过由于成本的考虑,店里只有PS4和PS5两种机型可供选择。阿姨们随心所欲地打折,或者送两瓶汽水等做小优惠。涛哥说当初他也是被打折吸引,便成了熟客。当然,在人满为患的时候,作为生客大概就没有这样的待遇。

兰姐是其中一家店的老板,和不少经营老式包机店业务的老板一样,她们对游戏圈和游戏文化并没有多深的了解,自然也不清楚UCG等游戏媒体,甚至对于我们的采访也是兴趣缺缺。

为了打开话题,我和小伙伴租了一台PS5,玩起了没有更新的《实况2021》。在兰姐给我们调试机台的时候,我们抓住空当和她攀谈起来。

兰姐早自上世纪起就开始从事这份工作,店铺原址在如今彩虹文化广场上的一座商场。“那时还是PS时代,离现在差不多二十年了。”兰姐口中并没有那种情怀的味道,而且在接受采访的时候,总是没说几句,她就瞥到有人走近,便舍话题去招呼客人。这也无可厚非,毕竟做生意为重。等到她稍一得空,我便马上拾起话头,在这断断续续间,我得以了解到这家店的“前世今生”。

最初,兰姐先是给亲戚打下手,后来亲戚觉得一整天都得守着店面太累,想要关门。兰姐便接手继续开店,店址也搬到荔湾加油站附近。两年之后,又因为拆迁,她和附近的另一个包机店老板商量过后,决定一起搬到如今的锦街商场,一做又是十多年。

虽然经历两次搬迁,但基本上没有离开过社区,这也让许多熟客得以保留。附近学校的学生,中午无所事事的时候,都会相约前来。还有不少老顾客会专程而来。在我们到达乐士电玩的时候,发现有三三两两的人坐在走廊入口的通道上,一问才知道,原来是另一家店的老板还没来,他们便在外面等待,丝毫没有“蝉过别枝”的打算;还有玩家会不理兰姐的邀约,径直走向另一家店面,找到那位此前还给我们临时降价的老板娘,要了个包间之余,还问那位老板娘“有没有饭吃”。

对此兰姐嘟哝着说,有一家原本主营饭店的老板看到有利可图,也加入到竞争行列,最终形成了三足鼎立的局面。不过再深入的话题,兰姐就显得有些支支吾吾,但对于自家店铺的发展倒是言无不尽。

时代的脚步无情地前进,率先受到冲击倒不是包机房,而是那些隐藏在商店街深处的小店。这些小店的陆续关门反而给了包机房一个机遇。毕竟这种以商场小店为规模的包机房,店内空间也就只够摆两张沙发和两台电视。

几家店的老板都将目标定在扩充规模上,兰姐是其中最积极的一方,乐士电玩的规模也从最初几台电视和游戏机的小店,变成了现在数个店面二十多台机器的规模,只是店面的分布有些奇妙。

只要附近有店倒闭,她们就会争相去盘下新的店面,就像是大富翁里买房子一般,形成了错综复杂的布局。因此这一排排店面看上去都是包机房,但兰姐的店面却不相邻,是名副其实的“隔三岔五”,由此形成了一个个私密的隔间。

有些店面看上去黑灯瞎火,似乎倒闭已久,但当兰姐走过去推门开灯,又是另一番天地。

这种店面交叉发育、野蛮生长的方式,倒是为这几家店增添了一些魔幻现实的元素,不仅让生客多了一份探索之心,也让熟客多了一分期待——冀望着某个小隔间会为自己开放。

为了赢得回头客,过去的包机房很多时候都会给玩家们提供一些额外的服务,例如叫外卖或者提供储存服务,而且如今个人档案也是跟随账号迁移。有些东西也要开会员才能买到,兰姐也无能为力。

不过在PS4上的游戏,兰姐都会及时更新游戏内容,索尼直到2025年才正式放弃对PS4的支持,而且最受玩家青睐的“《实况足球》系列”也能保证线下比赛模式。店里也会及时采购一些新的热门游戏作为补充,从而在软件上维持着不错的吸引力。

至于饮食自不必说,常言道“食在广州”。身处美食之都的中心,荔湾区附近的餐饮店铺林立,包机房外面就有七八家不同风格口味的食肆,精明的老板们也会在包机房里放上餐牌,只要一个电话,从中式快餐到刺身日料,从西式简餐到茶饮、炸鸡、麻辣烫,十多分钟就能送到面前,虽然算不上养活了周边的饮食业,但也做出了不少贡献。

所以在光顾了四五年的熟客涛哥看来,包机房不仅没有死,反而还像街坊小食店那样活得挺滋润。在最近一波疫情之前,每逢周末,这里都人满为患,想要上机都得排队,像极了以前广州人喝早茶等位置。很多人都从早到晚地奋战,生怕离开后位置就没了,于是饿了就叫外卖,基本上一天三顿可以不重样……嗯,广州人,说什么都离不开“吃喝”二字。

当然了,比起吃喝和新游戏,社交属性更像是包机房的生命线。毕竟,现在一台PS4或XSS的价格都在许多人的经济能力允许的范围之内。为了吸引玩家,兰姐也做了不少工作。她给熟客们组建了一个微信群,除了提前预定机子外,也让原本不相识的玩家能在一个平台上约战,或者玩一些“谁输了谁买单”这类无伤大雅的小彩头游戏。

这种浓重的社交属性,是一直都有和朋友到包机房游玩习惯的涛哥最终转战到这里的主要原因。每到周末傍晚,涛哥就很喜欢和朋友去踢一场球。在附近宵夜过后便来这里,涛哥和朋友们在虚拟世界中继续“下半场”,一直奋战到凌晨两三点。而更让人吃惊的是,他们并不是最晚才走的。

“只要想玩,这里可以24小时营业。但是现在已经很少有人愿意通宵达旦来玩一个游戏,人们就算要玩也是躺着玩手机,”兰姐却有着不同的体会,“我这里单一个门面的铺租就要一千左右,算上水电和买游戏,而且这里平时也没什么人……”

兰姐没把话说完就被“光速打脸”,几位玩家到来,她忙不迭上前招呼,但她说的情况也不难理解。疫情的冲击下,实体生意本来就有些惨淡,后来兰姐也说,如今即便是周末,也经常有不满人的情况,而且手游也给包括乐士电玩在内的包机房造成了巨大的冲击,也就难怪她对新客上门如此在意。

据我们在现场观察,即便是工作日的中午,也有不少年轻人三五成群地来到乐士电玩,像极了过去放学后与同学相约踢两场《实况足球》再回家的我自己,大概也是不少玩家的包机房回忆。

我问兰姐这不是生意挺好么。“他们只是过来坐坐而已”,兰姐平淡的话语中透露着无奈,甚至没有多招呼那群人的打算。

后来借着上厕所的机会,我走过长廊,看到那七八个人来后却只开了一台机,在别人玩的时候他们就坐在一旁刷手机,有些干脆坐到另外的店面,充着电玩手机,蹭着免费的空调——在6月气温已经超过30度的广州,以这样的方式度过一个中午倒是个不错的选择。

对于当下这种现状,兰姐有些无奈,但谈及未来,兰姐也没有太多的打算,即便生意难做了点,毕竟周末的人流还是给她带来一丝继续下去的希望。

在我离开的时候,偌大的机房就只剩下三两个人还在坚持奋战,兰姐清理了中午玩家留下的“战场”,提了两大袋垃圾到外面扔了。然后附近和那些相熟的老板合伙做饭,油烟味升起,并不宽敞的过道里弥漫着市井的生活气息,让人不禁想起那些万家烟火时分,自己却没有心思回家吃饭的日子。

机战数码——无可奈何的“转型”者,兴衰转变的见证者

由于要处理一些事务,我们下一站来到了和广州相距不远的佛山禅城区,找到了那条富有传奇色彩的街道——提及福兴街,或许很少人能第一时间想起;但是谈到CD街,大概许多80/90后的街坊都再熟悉不过。

在20世纪90年代中期到21世纪头十年,是光碟影音行业最为兴盛的时期。这条坐落在禅城区市中心、长度不过一百米左右的小街道,一跃成为当地的潮流圣地。在CD街中段位置曾有两家当地颇为知名的包机房——之所以“曾经”,是因为其中一家“机战游戏”几年前已经转型成专营手机数码产品的门店。

我买了两杯咖啡,以老朋友到访的姿态见到了堪称本地包机房历史见证者的“机战游戏”店主阿侦。多年不见的阿侦依旧是那张娃娃脸,丝毫看不出已经不惑之年。我与店主阿侦是在CD街刚刚兴起时相识,算来已有二十余年。这场对话与其说是一次采访,倒不如说是对集体回忆的共同探索。

在CD街刚刚兴起的时候,阿侦的姐姐在CD街上租了一个店面开起了唱片店,初中刚毕业的阿侦也从清远来到佛山,在姐姐的店里帮忙。除了看店,脑筋灵活的阿侦还帮客人烧录一些MD和修理迷你CD播放器,偶尔也进一些电脑游戏盘回来,算是给店里开拓些新财路。

一个行业的成功,除了会引起内卷式的竞争外,还衍生出贩卖偶像周边和精品的店铺,以及一些另类新潮的店铺,例如一些私人录音室。贩卖各类潮流杂志的店铺等,比如说最近获得高达模玩世界冠军的“天星模型”,也是这个时期在CD街开的店。

当然怎么少得了游戏呢。次世代游戏机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进入国内,跨越了世代的画面升级令当时大多只接触过FC和SFC的玩家眼前一亮。据一位更老资格的佛山本地玩家回忆,他最早接触的包机房在当时的燎原路上,当时主要业务还是租赁FC,但包机房的主力大潮真正出现,是在和CD街一条马路之隔的银花总汇和惺台公。那里本来就有很多贩卖游戏相关产品的店铺,由于当时大多数人都无力承担一台一两千元的主机,包机房便成为了一条便宜两家获利的好出路。

包机房的兴起,吸引了越来越多的玩家,即便银花总汇和惺台公里有不少新店面开张,依旧无法满足玩家们的需求。

那些蠢蠢欲动的店主和玩家像是一头伺机而动的猛兽,一边在龙盘虎踞的街道上疯狂内卷,一边觊觎着马路一旁的CD街,等待着一个进军的机会。

在元祖跳舞机《Dance Dance Revolution》,也就是我们俗称的“DDR”出现在国内的时候,CD街也陷入了疯狂,而主机游戏也终于找到了进入CD街的契机。不过只有少数店主能够抢到店面。而除了游戏店面纷纷跟进辟出位置作为跳舞专区外,连那些狭窄的影音店也纷纷在门前摆起两台电视和跳舞毯,这可以说是引客人蜂拥而至的最好招牌,就连平时不怎么玩游戏的女生也在潮流的带领下投身到这场热舞奇迹中。一些吝啬的店主生怕跳得起劲的玩家破坏他们的“生财工具”,还强制要求玩家们脱了鞋才能“上机”。于是并不宽阔的街道两边,到处是赤脚舞动的青春身影。

阿侦看到了机遇,先是借助店面位于内街拐角处的优势,在路面围出了一小块区域供玩家包机,随后在姐姐的帮助下租了附近的另一家店面,正式做起了包机房的生意。

“那时候想法很简单,自己本身喜欢玩游戏,开个店不仅自己能玩,还能赚到钱,简直再好不过。”阿侦说起开包机店的初衷时,脸上依旧洋溢着幸福的笑意。说实话,当年认识阿侦的时候,还是学生党的我很羡慕这种自由自在的生活,但是阿侦也同样羡慕我们能继续升学的人。围城内外,悲喜并不相通。

跳舞毯热潮来得快也退得快,街机店里有了更专业的跳舞机,周边的学校也明令禁止去CD街“跳舞”。而且跳舞毯的收费也比一般租机要贵上一倍左右,并不是大部分学生党能够长期消费的项目。

不少影音店主贱卖了主机,但那些趁着热潮进入CD街的包机房却没有多少退去,而是顽强地活了下来。CD街一头连通主营主机和包机房业务的惺台公,另一头则是主营PC游戏和网吧的银都电器城,它们形成了当时佛山的娱乐中心。处于中央的“机战游戏”虽然有些另类,但随着时间推移,包机房的违和感很快消失——一来是包机房的店面越来越多,二来则是因为音像店的消退。

由于音像店的疯狂内卷,僧多粥少之下,终于有音像店支撑不住。空出来的店面虽然还是会被接盘继续做唱片店,但是当有其中一任接盘者更换了经营业务后,就再也回不去了。MP3和互联网的兴起,即便是没有版权成本的盗版CD也抵挡不了时代的洪流,CD的价格一路下滑——从七八元一张,到四五元一张,再到十块钱三张、十块钱四张,利润一再压缩依然无法吸引用户前来,等待他们的,就只剩下黯然谢幕一途。越来越多的影音店离开了CD街,有些另觅新址,更多的是干脆退出历史舞台。

阿侦的姐姐最终换了个内街更便宜的店面,空间小了,但阿侦主理的游戏光盘却越来越多;后来姐姐转营卖起了服装,而阿侦将目光放到了主街道上那些显眼的店铺,最终选择换上了更大的店面,和另一家强势闯入CD街的“过江龙”仅间隔着一家其他店铺。“机战游戏”也是在那个时候正式进入大家的视野,再后来,姐姐干脆关了自己的店,到弟弟店面帮忙。姐弟之间的经营话语权的更迭,也成为了CD街主流行业更迭的缩影。

当时包机房分成两类:一种是纯粹的包机房,店主更看重是出租机台的收益;另一种则是依托游戏店为基础,当越来越多玩家觉得自己拥有一台主机或者掌机会是一桩美事,这些游戏店除了包机业务确保收入之余,还能从卖游戏和游戏机,乃至在更多业务中获得收益。

“机战游戏”显然是后者,毕竟店内空间有限,只有四五台机器。尤其是放学后或者周末全天这些“黄金时段”,经常要等一两个小时才能等到空余的主机——这对于迫切需要玩游戏的玩家而言,实在是等不起——毕竟附近可供选择的包机房少说也有十来家。

心思活络的阿侦不满足于简单的包机业务,在黄金时间,阿侦大多会让出主机,或者做一下游戏陪玩,更多时间则是会做起维修业务。

只要是物理交互的东西,包机房的主机也好,自用的机器也罢,时间长了或多或少都会出现些问题。因此无论是日常维护,还是“售后服务”,自己动手总是会降低成本,乃至创造新的收益。阿侦自学了游戏机维修,给主机更换光头、给PSP更换漂移的摇杆是最常见的业务。此外,他还得处理很多杂七杂八的疑难杂症。

“那时候一天都得维修好几台机子,维修技术都已经炉火纯青了。”阿侦笑着说。游戏维修不仅成为了“机战游戏”一项重要的收入来源,而当时的他大概也没想到,这种训练为他以后的转型打下了坚实的基础,这是后话。

除了是一家包机房的老板,阿侦更是一名喜爱新鲜玩意的玩家,这是他开包机房的初衷之一。

当年的包机房是“《实况足球》系列”的天下,中间还先后掺杂着“《真三国无双》系列”“《火影忍者》系列”等“小众”作品。当然,这个小众是相对于包机房里成片的“《实况足球》系列”而言。后来《NBA 2K9》的出现,又一次刷新了人们对拟真体育游戏的认知,一度与“《实况足球》系列”分庭抗礼。

阿侦却很少玩这些游戏,相反,他对那些杀时间和感官刺激强烈的游戏更感兴趣。门店中央原本用来试玩游戏的电视也变成了阿侦和玩家经常一同试玩新作、交流各种体验心得的场所

《COD》登陆次世代主机之后,阿侦和那些来店里的玩家一起体验二战战场和现代战争的魅力,关店时间也越来越晚;《生化危机5》出的时候,阿侦为了刷道具,几乎通宵达旦泡在游戏之中。待人和善的阿侦因此也和很多玩家建立了深厚的“羁绊”,从顾客变成了朋友,时常和玩家们在关店后宵夜畅叙,用现在商业术语来讲,就是增加用户黏度。阿侦自然不懂得这些“深奥”词汇,只遵循真诚待客总会得到好报的朴素道理,而他也在这个过程中度过那段最为欢乐的时光。

优越的位置、新鲜的游戏和良好的顾客黏度,使得“机战游戏”成为玩家们光临附近包机房时的优先选择之一。在最为兴旺的时期,阿侦早上八九点开门,到晚上起码十点才关门,常常都是满员状态,甚至有人提前打电话来预定。“那时基本上都被困在店里了,而且也赚得不多。”阿侦笑言。

饶是如此,依旧无法消化热情的玩家。就在这时,与机战仅一店之隔的另一家包机房开起了分店,这刺激了阿侦。他在附近的商住楼的二层租了一个楼上铺,将自己的包机房规模扩大到十多台主机,尤其是X360“硬盘版”出来之后,微软的产品第一次成为了包机房的主要运营硬件,进一步压缩了成本,这使得阿侦和“机战游戏”过上了一段好光景。

好光景的日子总是平淡的,阿侦的故事到了这里,出现了一个断层,接下来便是一段急转直下的情节。作为已经知道结果的我们,可能只有一个疑问,好好的店为什么要关张?对于我的问题,阿侦的答案也是简单明了。

“根本就没有人来了。”阿侦的回答虽然不是意有所指,但也让好些年没过来的包机消费的我有所醒悟——不再留恋包机房的人,并不只有我一个。

就如CD抢了卡带的饭碗,随后CD又敌不过MP3,后者又敌不过流媒体播放——大众娱乐方式的转变,总是伴随着一个个行业的血与泪。

包机房的机型可以从第四世代的MD和SFC延续到如今第九世代的PS5,但当人们的消费和娱乐的方式发生转变。当新主机已经不需要大伙凑钱才能畅玩,当先有游戏禁令再有PC当道,当如今学生党在晚修和住校中磨灭了放学后的自由时光,加上获取渠道和上手难度都更容易的手游当道,对于佛山这种大量外来人口分布在周边工业区的城市而言,市中心的包机房无以为继,一家家倒闭也是大势所趋。

就连惺台公和银花总汇里很多有历史的“名店”都顶不住,如今十不存一,阿侦谈起那些此前曾经无限风光的店也难免有所共情和唏嘘。

“机战游戏”也难逃相似的命运,衰落是一个漫长的过程,先是开了五六年的楼上店铺关闭,随后地铺店面的机台也逐渐闲置,包机业务变得越发鸡肋。

阿侦并不是没有想过转型,最早想到的是将店里存放的旧款机器造成博物馆的形式,但是一来机型并不齐全,二来变现模式的前景也不明朗;他也想过将门店重新装修,搞成那种聚会模式的店铺,但店面空间不够,而且无论哪种模式,风险都并不算低。思来想去,阿侦最终选择放弃。这是一个双重痛苦的决定:既要和过去的生活方式告别,还要在割舍时付出巨大的代价。在买家的“大刀小刀”之下,阿侦只能以每台液晶电视加一台游戏机999元的打包价“出血”。那些游戏和配件也是“地板价”出手。

处理了大部分家用机,换回的几万元成为了启动资金,阿侦重新购置了一些基础的维修设备,并且通过之前的人脉关系找来货源,迅速转型成数码店老板。曾经红色的“机战游戏”招牌也被“机战数码”所覆盖。

转型之后的阿侦遇到了如今的妻子,之后也有了一个可爱的女儿。阿侦的品味也发生了转变,特意换上了一整套茶台茶具,占据了原本属于包机房店面的很大一块空间。

“以前都是不要命地熬夜喝酒,现在年纪大了,只能喝茶了。”二十多年来看上去依旧没啥变化的阿侦说出这样的话总是有种违和感。不过他也感叹,没想到当年这么小的地方,还能摆下那么多台电视、主机和沙发。

当我谈到是否隔行如隔山的时候,阿侦却说,对于已经有多年主机和掌机维修、对数码圈内情也了如指掌的他来说,这可以说是驾轻就熟。嗯,还是句句不离包机房时代。

诚然,即便店外那块黑色的新招牌更换了文字,纵使阿侦和过去做了不少切割,但很多东西都在潜移默化中得以延续。

阿侦最终还是留下一台PS4,放在店面的显眼位置。广东人信风水,那些位置一般都会放一个关公之类的神像,既是镇宅也是招财。阿侦把PS4摆在那里,除了有时会玩玩新作以外,也算是给自己留一个念想。

而我在店内许多不经意的角落,发现这样的念想还留了不少。在我不到一个小时的采访中,阿侦一路都在忙活。除了许多人会在网上直接下单,阿侦需要全程跟进,先后也有几个顾客登门,大多都是近些年没有登门光顾的包机房老顾客。有人是来买手机,有人则是来维修。阿侦说,这是常态,还有些老顾客会带新顾客前来。毕竟电商行业内部真真假假,阿侦作为行内人自然清楚,也很乐意给来者一些点到为止的提示。顾客们都是出于信任而前来,能在这里买到便宜实惠的,阿侦自然是尽力促成;如果没有合适的,阿侦也不强留,反而给对方提出建议,顾客自然也带着满意的结果离去。

当我走出店门时,阿侦也差不多结束营业。网络的发达让他不用经常守在店面,比起开包机房有了更多自由。

落日余晖映照在CD街上,颇有种沧海桑田的感觉。

经历了那持续十多年的狂欢,CD街经历了影音店和包机房的兴衰,早已没有了当年人流如织;后来以顶替者身份出现的寿司店、刺青店、便利店和服装店,如今也变成了街上的“老字号”。在斜阳夕照中,多少有点落寞的味道。

然而,一切还不算太糟,毕竟在我的身后,阿侦和“机战”迎来了新生,甚至连佛山电视台在做本土文化变迁的专题时,也特意来采访他这位历史的亲历者和见证者。阿侦知道,他在包机房领域未能实现的东西,将会有后来者代他实现;而他和“机战”,将在CD街上续写新的故事。

1/1页